卧室里,骆玉珠的手机响起。只见屏幕上显示“成功”二字。骆玉珠长舒一口气,笑了笑,起身琢磨一下,干脆收拾起包裹。
入夜,骆玉珠把着黑色奔驰浙 G53288 车的方向盘,车灯照亮了前路。她神色烦躁,猛踩油门,车在夜幕中驶上了杭金衢高速公路……
深夜,酒店门口,骆天宝急匆匆跑出电梯,迷糊地寻找。骆玉珠正下车,看见天宝,问姐夫住在哪个房间?
骆天宝诧异,说姐夫没回来,自己接完电话就敲半天门了,根本没人。
这时,轮到骆玉珠诧异了,不对,会早开完了,江河会去哪儿呢?骆玉珠愣愣神,上车启动开走。
在上海杨氏豪华的总裁办公室,环绕着一股淡淡的异香。杨雪在慰劳决胜千里、安定乾坤的英雄。她拉着陈江河的手来到洗脸台,低下头,挤了牙膏,在杯子里加了热水递给陈江河洗牙。随后,又在陈江河的脸上涂上了剃须膏,胡须剃完,杨雪给陈江河再洗脸,将胡子全都刮净,一切都是那么自然,仿佛多年的夫妻。
杨雪给浴缸放好水,推拉着陈江河,命令他要么在旁边帮忙,要么自己进浴池去。陈江河想走开却被拉住,但很快又退了出去。杨雪并没关门,她舀起热水,小心翼翼地倒向自己的肩膀和高高隆起的胸脯,她的皮肤闪烁着光泽,她的眼睛陶醉一般微合微睁着,尽情享受着温水冲拂的快乐。杨雪没有回避陈江河,陈江河的血直往头上涌,他惊呆了,一个成熟姑娘的裸体,竟是这般生动美丽,袅娜多姿,能激发他如此丰富的想象,突然觉得一团火焰在他的腰际燃烧着、飞腾着。杨雪是运动员类型的美女,粗看起来会觉得可能没什么肉,但是事实上她未婚未育,紧致而且水润,极具紧握力。
杨雪披了件半透明内衣,对江河笑了笑,叫江河陪自己喝几杯,她一直失眠,靠酒镇静自己,今天千万别扫她的兴。杨雪痛饮着杯中酒,陈江河环视四周,悲哀的目光落到杨雪身上。
杨雪一笑,一个劲地劝着江河也要喝酒,陈江河却一言不发,注视着杨雪又喝干了第二杯酒,再倒第三杯时,陈江河按住酒瓶。
陈江河语气沉重地劝着杨雪,喝酒不仅伤心伤肺伤肝伤胃,也伤感情、伤幸福,别喝了,何苦这样折磨自己,是不是你活错了。
杨雪凝视着陈江河,连声笑起,躺倒在美人榻上:“活错了,呵呵,你说我活错了。自从我遇到你,自从我爸走了以后,我就没活对过一次。知道吗?今天你走进董事会时,他们全都傻了,我也傻了,全世界的人都傻了,你知道我在想什么?”
陈江河默默注视着,杨雪颤抖着流泪:“我在想这不是梦吧?多少次梦见的场景居然变成了现实。在我杨雪最难、最扛不住的时候,我的男人进来了。他帮我主持大局,他替我征服对手,而我只需默默地坐在一旁,用陶醉的眼光看着他……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,那该多好!可是,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……”
陈江河起身,轻声道:“对不起,我必须得走了,你早点休息。”
身后杨雪哽咽,恨恨地:“陈江河,你敢走出这个大门,今天的会全都白开了,信不信?我杨雪一言九鼎!”
陈江河停住脚步,惊诧地回身瞪着杨雪。杨雪含泪倒好一杯酒举到陈江河眼前:“就在这间屋里,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,等来过多少次天亮;我听见了员工在外面刷卡说笑,打开电脑,我坐在那,化两个小时妆,重新像女王一样走出去,谁知道!我是女人,我也可以疯狂一次,什么钱财、荣誉、地位对我都没有意义,除了你—陈江河,你听到没有?”
陈江河走上前,抢过酒瓶仰头灌进,大半瓶酒被他咕咚咕咚地吞下。
杨雪凄然一笑,拍拍美人榻:“坐下,乖乖地陪我到天亮。”
陈江河缓缓地坐在一旁,杨雪攥住他的手:“从你离开袜厂那一天开始,我一年一年给你讲……”
外面世界的喧闹声停滞了,天地万物凝滞了。杨雪谈着谈着,露出了对待亲人的率真天性。陈江河也快一个星期没跟人好好闲谈了,他常年征战商场,瞬息万变、前途未卜带来的感伤,这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,内心热情洋溢着,对杨雪升起一份对不住、怜惜她的心情。
陈江河说∶“小雪,你是个好女人,我欠你太多了。多年来你一直关心我,帮助我,拿我当朋友、亲人,其实,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……”
杨雪用纸巾擦擦眼泪说:“我承认,多年来,我心里一直没把你放下,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,那将是我最幸福的时刻。可直到那一天,我收拾着旧物,忽然发现了咱们当年在袜厂的合影,一霎间,我的心突然平静了,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吃惊,我以前干吗这么傻,非要把你这个家伙拉回身边,你不是我二十多年来的好朋友吗,难道这还不够吗?人生有如四季,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内容,春天享受青春的浪漫,夏天品尝爱情的美酒,秋天有了成熟的思想,冬天坐在火炉边回顾一生。我可以仔细品味这一生的欢乐和痛苦,友谊和爱情,何不让这种温馨的记忆伴我走向生命的尽头……可是,我骗不了自己!”
二
当晚,在西班牙餐厅,邱岩切着牛排往嘴里送,吃得不亦乐乎,一头棕发,高鼻梁、蓝眼睛的莱昂思索的目光紧随着她。
邱岩夸张地对莱昂说:“今天饿死了,莱昂,如果你在场,就能看见那四个顶级商人讨价还价、你来我往的精彩场面,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,都是高智商啊!”
莱昂诡异地笑着,他只关心费尔南德,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?一定哭得很惨吧。
邱岩哼了声:“但愿如你所愿。”
莱昂摇摇头:“如我所愿?差得太远,我真想看到他生不如死的样子。”邱岩愣住了,打量着莱昂。
莱昂眼中放射着神秘的光,就在他们网络会议召开的同时,莱昂已经摸清了费尔南德的财务危机,果然危机重重。他的几个银行账号都已被冻结,现在需要的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邱岩不解地问莱昂,没有价格战,费尔南德已周转不出资金了,莱昂你还想怎么样?
“我要全面取代费尔南德!”
入夜,邱岩双手揣兜,走在马德里的街道上,边说边倒退的莱昂正手舞足蹈,兴奋地讲着:“打了非常漂亮的一个歼灭仗,为什么你们只要那么一点条件?赢者通吃,你们可是有权利重新订立规则的!”
邱岩笑道:“我们可没你那么贪,只求不打价格战,公平竞争。”
莱昂来气了,说自己所有认识的朋友都被费尔南德欺负过、羞辱过,他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兽,必须想办法打垮他,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。
邱岩劝着莱昂,凡事有个度,该收手时就收手。这是商场,不是你死我活、真刀真枪拼杀的战场。
莱昂激动地反驳:“错!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,是战场就得你死我活。”
一辆车悄然停在路边,突然车门打开,几个黑衣人跳下。
莱昂刚一回头就被重拳击倒,邱岩尖叫一声想扑上,却被人架住胳膊靠在墙角,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。
几个黑衣人围着莱昂猛踹,只见费尔南德戴着墨镜从车里下来,蹲在满脸是血的莱昂面前。
费尔南德冷冷地说:“你知道我的家族几百年来走到今天靠什么?第一靠经商的头脑,第二靠对敌人的无情。今天你们俩做得太过分了。”
邱岩喊着:“放开他!”
费尔南德踱步到邱岩面前,手扳住她的下巴。莱昂想站起,又被死死按住,他拼命叫:有事朝我来,别动女士!
费尔南德凝视邱岩半晌,轻声喃喃:“我忽视了你的能量,这是我唯一的错误。”
邱岩的大眼睛瞪着费尔南德,拿西班牙语给他加了一条:“既然整个家族从来都做合法的生意,你可不要破了规矩。”
费尔南德转身向车上走去,举起手:“你们已经踩过了我的底线,这是警告。”
黑衣人也跟随上车,车疾驶而去。邱岩忙上前搀扶起莱昂,想带他去医院。
莱昂艰难地喘息,强笑劝着邱岩:“没事,我可没那么娇气。”
邱岩快拨手机,莱昂盯着问她想干什么?
邱岩说了句“报警呀”,莱昂一把按住她的手,摇摇头。邱岩怔怔地看着他,用力将莱昂抱起,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,两人踉跄地向前走去。
到了酒店里,邱岩边给莱昂上药,边听他用西班牙语冲手机吼叫:“他要完了,已经疯狂了,相信我!把资金借我撑几天,你就可以看到费尔南德的末日!”
莱昂喘息着挂上手机,又双手作揖求邱岩,一定要想办法帮他压倒费尔南德。
邱岩站在窗前凝望外面沉思不语,莱昂站在背后打量着她。莱昂告诉邱岩:“你干爸说得对,你最好马上回去。”邱岩喃喃地问莱昂:“能跟我一起走吗?”
莱昂露出惊喜的目光,邱岩一定是担心自己被费尔南德报复,所以才叫他回中国,邱岩能这样想,莱昂心里十分感动。
邱岩叹息,我是怕你控制不住自己。邱岩转身凝视:“你真是一头愤怒的狮子!”
莱昂哭笑不得,以为邱岩是关心自己呢,原来是……莱昂转身往外走,准备给邱岩去订机票,邱岩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。
当晚,在机场,莱昂将行李箱递给邱岩,邱岩苦笑转身,问莱昂为何这么着急轰她走?莱昂耸耸肩:“这不是我的意思,而是你干爸陈江河的主意。”
邱岩意味深长地劝莱昂,做事千万不要冲动。“如果你因为执行玉珠公司决策,而暂时损失部分利润,公司愿意承担一半,你不用觉得不可思议,我干爸说,既然与玉珠公司做合作,就是他的朋友,理应有福同享,有难同担。”莱昂乖乖地点头,问邱岩是否还会回来。邱岩想了想,调皮一笑:“我可以在义乌等你,既然是伙伴,义乌算是你的第二故乡吧。”
莱昂微笑看凝视邱岩,眼中充满温情。
“我要走了,记住,义乌商人最重要的经营之道是:诚交天下客,义纳八方财。”莱昂说了声:“等等!”
邱岩默默地看着莱昂从兜里掏出那条钻石项链,目光惊诧。
莱昂有些不好意思:“帮你整理行李的时候翻出来的,我能给你戴上吗?你美丽的脖子还是空的。”
邱岩笑而不语,莱昂撩起邱岩的头发,靠近了给她系好项链。
莱昂的蓝眼睛越看越近,邱岩几乎能感受到莱昂的鼻息,不好意思地望向别处。
“彩霞映蓝天,宝石赠女神。”莱昂退后一步,“我会作诗了。”他欣赏着邱岩笑了。邱岩本想表扬一句,又把话咽回,快步走出去。
莱昂以伤感的目光默默注视着邱岩的背影,许久,莱昂才掏出手机,用西班牙语说了句:“玉珠集团的货,全线降价。”
三
三更半夜,在上海杨氏办公室,杨雪显然已喝多了,靠伏在美人榻上,陈江河仍一杯接一杯地陪着喝闷酒。
杨雪喃喃地问陈江河,天快亮了吧?陈江河无限伤感地望着窗外,轻声地说了声:“应该快了。”
杨雪闭着眼笑问陈江河,听了这些年的事,心里有什么感受。陈江河露出了悲哀的眼神,他想到过杨雪这几年不容易,但没想到会是这么煎熬。
杨雪摇头:“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商人,远远比不上老爸,只是想尽力不让杨氏垮掉。爸爸曾对自己说:‘小雪,你将来最重要的是,找到一个靠得住会经营的男人,不要逞能,做个贤妻良母吧’。”
杨雪凄然笑着:“可是命运偏偏将我逼成个女强人。同行是冤家,商场如战场,天天在生意场上算计这、算计那,真是生不如死。”
陈江河慢慢往酒杯中倒酒,杨雪爬上前,颤抖着发声:“陈江河,告诉你个秘密,我没经历过男人,一个都没有……真的,你觉得不可思议吗?我怕那些臭男人沾我,我恶心。”
陈江河吃惊地看着杨雪,手中的酒已溢满酒杯,他痛苦地“哦”了一声。杨雪边笑边涌出泪水:“嘘……只能你一个人知道,我这辈子就这样了。”
杨雪没扶住美人榻,差点跌落下来,陈江河见状,忙上前撑住她。
杨雪一下趴在他的肩膀上,紧紧搂住:“江河哥,你要了我吧,哪怕一次也行,好不好?今晚别走了。”
陈江河眼睛湿润,轻拍着怀里的女人:“小雪,你喝醉了,千万别再喝了啊。”
杨雪拼命摇头:“不,我没醉!就今晚这一次,你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好不好?明天我死了都愿意。”
陈江河百感交集地扳住杨雪的肩膀凝视,默默地告白:“我不能负担你的深情,生命中有不能承受的重量啊!”
杨雪像飞蛾扑火般扑上来,不顾一切地亲吻,双手扯开陈江河的衣扣,陈江河像个木偶一样地蹲着,任由她疯狂地摆布。
陈江河不敢去想,也不愿意去想,他怜惜地抱起杨雪。
四目对视,无须过多的言语,两人都能领会彼此的心意。
“你人缘真好,你走了以后,不知道我有多想你。”
杨雪的香舌在陈江河的嘴中缠绕,把江河的舌头一下一下地吸吮进自己的嘴里,嚼动着。
“江河,我喜欢你,爱你,疼你……你就是我的爱人……”
“江河,我难受……你看,电视上是不会亲很久的……”杨雪抓了江河的右手。
陈江河注意到,墙壁是粉红色的,稍稍加了点灰,调子便显得几分素雅,房间里散发着靡靡之音,婉转的旋律,撩人心动。灯光也已调到微微弱弱,非常柔和。和杨雪的往事,在他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重演着,他能听得到她清脆的声音,看得到她仰头嬉笑时颈脖一览无遗的雪白肌肤,那里,发散着她独有的菊花香般的味道。她那灿烂的笑颜,那好看的小酒窝。
突然,一股惊人的意志力,一种强烈的后悔心情,一股神奇的力量来到了陈江河的身下。刚刚还在快乐呻吟的杨雪,一把被他推开了,陈江河脸如白纸,他一动也不敢动,感觉到了自己的猥琐。
杨雪又上来亲陈江河的脖子、胸膛,陈江河牢牢地抵抗着,坚定地守住自己,突然杨雪的脸埋在陈江河胸前呜呜地哭泣。
杨雪捶打着陈江河:“你真像个木头人,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为什么!”与陈江河相见,杨雪不知想象过多少次了,可是,一脚跨进门了,还是被踢出来。杨雪的喘气声慢慢平息,用手蒙住头,一动不动。
“我不能害你!……不能害你!”
陈江河的拳头拼命敲打着自己。他抱住杨雪,轻轻地放在榻上,自己跌跌撞撞冲出屋去……
四
凌晨,天空仍然乌黑一片,骆玉珠已开车追到杨氏集团大厦,她恨恨地盯着唯一亮灯的窗户。突然,一个身影从大厦里摇晃走出。骆玉珠目光一震,呆呆地望着。陈江河上衣被扯开,眼睛通红,站在门外深吸一口凉气。
骆玉珠目不转睛,慢慢举起手机。陈江河掏出手机恍惚接听:“喂?”
骆玉珠轻声:“会开完了吗?”
陈江河魂不守舍的:“完了,我……我太累了,找了个捏脚的地方睡着了。”
骆玉珠露出绝望的眼神,挂上电话凝视老公,陈江河奇怪地看着手机。
突然身后传来刺耳的声响,陈江河转头,一辆车直冲上来撞向自己,于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刹住。
骆玉珠坐在驾驶室里,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。陈江河边喘息边看着玉珠,一动不动。骆玉珠跳下车:“杨雪还会给你捏脚哪,真有福气啊。”
陈江河有点发懵:“玉珠,你不是在义乌吗?”
骆玉珠冷冷打量,挖苦陈江河:“杨技师服务真周到,会上、会下捏个不停啊。”
陈江河忽然觉得,玉珠到上海像是专门奔着捉奸来的。
骆玉珠语调越来越冷,讥笑:“奸人还用捉吗,不是大镜子当供盘—明摆着的吗?”
陈江河急着摆手向骆玉珠解释:“你可别往歪了想啊,如果我和杨雪真想干吗,为什么不去酒店开房?”
骆玉珠冷笑:“去开啊,没人拦着!”
陈江河被绕晕,再三劝玉珠,应该相信他,而不该胡乱猜疑。
骆玉珠走近,闻了闻,伸出手指撩撩陈江河的衣领,发疯似的嚷道:“陈江河,你让我相信这个唇印是你的?让我相信你喝完酒,什么都没做,自己解的衣扣?喝了多少啊,变得这么狂野?”
陈江河甩开骆玉珠的手:“这么多年,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。”
骆玉珠连着埋汰他:“所以今晚把过去亏待自己的,全给补上了。”
陈江河咬牙,劝玉珠好好说话。骆玉珠突然爆发,责问陈江河能不能不再骗自己,不去和小三鬼混。
陈江河急得不行,竭力为自己辩解,再三表白自己根本没骗玉珠。骆玉珠更加生气:“没骗?真虚伪啊陈江河,刚才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?我辛辛苦苦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到这里,难道就为了看你这副德行?”
陈江河也恼火:“你为什么晚上赶过来?你就是不信任我!多少年的夫妻了用得着这样吗?你让我心寒!”
骆玉珠凄然一笑:“心寒?今天这场面该心寒的人是我骆玉珠,陈江河!你搞搞灵清。多少年的夫妻也扛不住楼上的一顿酒,谁知道你们晚上干了什么?”
陈江河厌烦,责怪玉珠是泼妇骂街—耍无赖。骆玉珠定定地看着丈夫,凄然一笑:“是,杨雪是千金大小姐,我这个黄脸婆哪比得上啊,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泼妇,你陈江河怎么就不知道呀?”
陈江河流露出痛苦的目光,其实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。骆玉珠连珠炮般地发问:“不是这意思那到底是啥意思?你说我是泼妇,你自己又是什么?”
陈江河仿佛知道妻子要发泄什么,双手在眼前摆着:“打住,打住!”
骆玉珠歇斯底里地挖苦陈江河:“您多伟岸,多全能啊!看看你现在牛成什么样了,什么都是你说了算,把我整得跟一个傻子一样。你说要跟杨雪联手,我同意;你说要冒险干什么,我支持。可这么多年你管过家吗?”
陈江河做停止手势。
骆玉珠继续发泄:“里里外外都是我在弄,你老先生就负责瞳孔里挑刺—故意找碴儿,挑毛病推责任!那次装修完,你进家是什么反应?问我走错门了吧?还有王旭勤工俭学的那些问题,你就知道指责。你知道儿子怎么看你吗?”
陈江河反驳骆玉珠:“我那是为了儿子好,说了多少次不要纵容他,不狠点能锤炼出未来的领导人吗?当年我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的感受,以后家里老子管儿子,你如果想为他好就少插嘴。”
骆玉珠一听更加来气:“你管儿子?你关心过小路的学习吗?你就知道拔网线,骂小孩,现在俩孩子怕你怕得要命,见你跟见阎王有什么两样?”
陈江河叫骆玉珠就事论事,别跟他扯那些没用的。
骆玉珠冷笑:“喝酒有用,在楼上鬼混有用,陈江河你就是个大混蛋!”
陈江河气得咬牙切齿:“你……你就是个小心眼!”
骆玉珠瞪着老公:“我骆玉珠就小心眼了,怎么着?难不成你把我吃了?”
陈江河想起什么,打开话匣子:“骆玉珠,别让我问住你。我帮一把柱子叔他们怎么了,看把你急的还救急不救穷,背着我跟他们说什么了,别以为我不知道!这几年我想做什么慈善事业你真支持吗?我每想干一件对得起这块土地的事,你都拿着小算盘,站在我后面拨来拨去算小账……”
骆玉珠瞧着,觉得眼前这陈江河真是太可笑了,这公司是谁的啊?不是你陈江河的吗?在外面想一出是一出,照顾这个可怜那个,如果自己不算计、不节省,这公司不早就被你败光了。
陈江河指着骆玉珠:“说话要凭良心,我怎么败了?我走到今天就从没败过,你见过我陈江河败吗?”
骆玉珠愤愤地放出狠话:“陈江河,有你倒霉的那一天!”
陈江河也失控:“你就诅咒我吧!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……”
“突突突……”一辆小货车开来停在不远处,小夫妻俩下车边搬水果蔬菜,边好奇地打量他们。陈江河和骆玉珠转头怔怔望去。只见男人抢过媳妇手中的筐,背在自己身上,媳妇拿来驾驶室的毛巾给他擦汗,递上水壶,两人低声说笑。
陈江河的目光恍惚了,骆玉珠鼻子发酸,与丈夫默默相视,再也无话。
陈江河看了一阵,内疚地向玉珠说了声:“对不起,我不想跟你吵。”
骆玉珠含泪:“你是不想跟我说话,现在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,除了公司的事,我们俩也没什么可聊的。”
陈江河痛苦地扶住车垂头不语,骆玉珠颤抖着声:“我赶过来,其实是想跟你明天一早参加儿子的活动,我还想给你惊喜呢……现在看来是惊吓你了。”
陈江河一听忙自我检讨:“玉珠,我喝多了,我……”
骆玉珠转身上车,陈江河怔怔地望着车启动,神色恍惚,踉跄着向远处走去。
骆玉珠的车在不远处停住,又倒回,骆玉珠跳下车走进大厦门。
凌晨,上海杨氏办公室电梯门打开,骆玉珠冲动地寻找着公司大门,眼中喷火,随手抄起门上挂着的软锁。骆玉珠走入杨氏公司总裁室,突然听到隐隐的哭泣声,不由得放慢脚步,办公室的暗门半开。
杨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,脸上的妆容都已经花掉,大半个身体裸露出来。骆玉珠站在暗处惊呆,陌生地注视着。白富美的杨雪俨然变了一个人,脆弱不堪,痛苦无助,哭得蜷缩起身体像个婴儿。突然,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,这才慢慢抬起头。
骆玉珠悄悄地将手中的软锁扔下,踱进屋:“都哭成这样了,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啊?”
杨雪慌乱想扯过床被:“你出去!”
骆玉珠不忍,将一个披巾抛到她身上。骆玉珠打量四周,拿起酒瓶:“好浪漫啊,的确是个偷情的好地方。”
杨雪又羞又恨,听不下去,大声说道:“你快给我出去!”
骆玉珠背着手走出门:“看来是没睡成,是吧,偷人手艺不精哪!”
身后杨雪迅速扯过纸巾抹泪起身,掩好门走出来。骆玉珠打量着:“俩人背着我喝了多少酒啊?失控成这样。”
杨雪强忍着悲伤辩解:“骆玉珠,你误会了。”
骆玉珠冷笑:“呦,一张嘴就替他说话。杨雪,你对陈江河还真是有情有义啊。说老实话,这么多年—十多年了,你对他的痴情可不比我差。”
杨雪冷冷地说:“你和我没有可比性,你根本配不上陈江河。”
骆玉珠一笑:“这话真熟悉,十多年前你好像就跟我说过,那怎么他就跟了我呢?”
杨雪忍住泪水看着别处,那只能怪我命不好,难道还能怪老天吗?
骆玉珠一语破的,什么狗屁命,那都是找托词。杨雪怒视着骆玉珠。
骆玉珠:“哎,你瞪什么眼啊?我还没明白,今晚谁跟谁的老公喝酒了?”
杨雪避开骆玉珠的目光,冷哼道:“你们没出问题,他会乖乖留我这儿吗?鬼才信!”
骆玉珠故意刺激着杨雪:“说实话,现在我跟陈江河还真有问题。没问题你会有机会吗?明天我就搬出去,让你搬进去,床、卫生间、吃的、喝的全都有,阿姨也有,这样行吗?”
杨雪裹着披巾望着窗外,骆玉珠冷哼。
“多少年了,杨雪你都已到这个岁数了,怎么还跟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搞这套?一往情深哪!有意思吗?陈江河对不起所有爱过他的女人,他分不了身。你这么耗自己,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了,真他妈的跟陈江河过日子,保不准你也过不下去。”
杨雪痛苦地闭上眼,骆玉珠叹息:“真熬到要化俩小时妆才敢出门,那就晚啦,赶紧把自己嫁出去,你条件这么不错,有钱,有才,有模样,应该有一个连队真心喜欢你的男人,在后面排着队求你吧!”
杨雪颤抖着声:“这也用得着你骆玉珠管吗?”
骆玉珠幽幽地:“我是管不着,但我提醒你,杨雪,生意归生意,感情归感情。学学你爸,如果你想疯狂地作践自己,宁可两败俱伤,也想整垮我,那我告诉你一句老话,夫妻只能共患难,不能同富贵。你这么傻,弄不好陈江河又跑我这来了,没准你还帮了我呢。”
说罢骆玉珠扬长而去。
五
在上海茶馆,邓涛正指挥人布置会场,一个大写的玉字悬浮在茶馆中央,几名身着旗袍的茶艺师正在走位摆茶具,王旭拉着小玉从门外走进。邓涛忙迎上前问王旭:“专家怎么说?”
王旭神情黯然摇摇头,邓涛拍拍孩子的头,叹息:“也是意料之中,哥们,谁也做不到你这步的,你已经尽力了。”
王旭向邓涛表示歉意,承认自己昨天火气有点大。
邓涛笑着捶了他一拳,递上一张纸:“昨晚看到你在山里的那些图片和视频,激动坏了,大爱无疆啊!我一宿没睡,写出了这个提纲。”
王旭快速一扫,脸色一变。
邓涛激动地说:“这回早想好了,我准备把今天的活动扩充一下,还是你高明,把这孩子带来,是不是早想到了?”
王旭皱眉问:“你要让小玉唱主角?”邓涛抱起孩子回答:“故事我来讲,你不用管。你看她的眼睛,像不像以前那个著名公益照片里的无邪大眼?哥们,现在最流行的是什么?情感推销!”
王旭转头看小玉,小玉眨着眼,莫名地瞧着他。
陈江河坐在后排疲倦地听着手机,王旭在电话中兴奋地问:“爸,你也来啊?”
陈江河告诉王旭:“我儿子搞的活动,能不捧场吗?你快把地址发来,已经在路上了。”王旭说声:“好,马上发。”
陈江河迟疑一下问:“你妈……到了吗?”
王旭惊喜:“啊,我妈也来?你们不会是专门为我来的吧?”
陈江河苦笑,含糊地:“哦,待会见。”
挂上手机,陈江河望着窗外长叹口气。骆天宝诧异地问姐夫,姐也来上海了?
陈江河不置可否,闭眼揉掐着额头,骆天宝看了眼后视镜,察觉到异样,便不再问下去。
王旭挂上手机,匆匆走进茶馆。邓涛正蹲在小玉面前给孩子比画着讲解:“一会儿就跟着那阿姨,她怎么沏茶你也跟着学,明白吗?”
茶馆里已经座无虚席,记者、茶客、专家都在品尝泡好的茶。
王旭蹲下,小玉神色慌张地看着他。王旭一笑,打手势,告诉小玉,只是一会儿,不用害怕,帮叔叔一个忙。
小玉乖乖地点点头,被一个茶艺师领去。王旭担忧地想:“她可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,能行吗?”
邓涛得意一笑:“一定行!我们要的就是她的拘谨、质朴。这种真实是情感推销的最高境界!咳,还用解释吗?这方面你是师父,著名的茶痴王旭先生,今天将一战成名。”
王旭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玉的身影。
邓涛感慨,这孩子太招人怜爱了,仅凭这一点,这个推介会就已经成功。
茶馆门外,骆玉珠下车,陈江河正迎面要进,俩人都放慢脚步看着对方。陈江河仰头看看茶馆牌子,指了指里面,询问妻子。骆玉珠告诉陈江河,等完事回义乌,我就不在家住了。
陈江河瞪着妻子,骆玉珠从他身前径直往里走去:“互相留一些空间吧!”
热闹的茶馆里,悠扬的古乐声中,两个茶艺师在表演,一大群记者围着拍照。王旭一边低声跟旁边的专家介绍,一边紧张地凝望着坐在前排角落的小玉:“当地的水土、阳光、温湿度都非常合适,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一个礼物,当我第一次喝到这茶的时候,我都惊呆了……”
不远处,邓涛暗暗冲王旭竖起大拇指,几个专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,直夸王旭找到了一个茶宝贝,转而又好奇地问道:“您怎么会对茶的研究有如此高的造诣?”
王旭余光瞥着小玉,谦虚地笑着说:“我从小就爱跟父母喝茶,作为一个茶人……”
小玉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人,寻找叔叔的身影。王旭忙高举起手,冲孩子挥动。小玉想起身跑来,却被邓涛一把拽住,王旭目光一紧,小玉被一个茶艺师领到台上,笨手笨脚地跟随茶艺师往壶中倒茶。
记者蹲上前,闪光灯一阵频闪,小玉吓得一激灵,邓涛在乐声中拿起麦克风,动情地讲起:“茶人王旭,自幼丧父,与母亲颠沛流离相依为命。”王旭一听,吃惊地看着邓涛。
人群后陈江河正静静地聆听,发现了妻子的身影。骆玉珠绕到人群的另一侧,根本不理会陈江河。
邓涛话锋一转:“唯一能慰藉王旭的,是每天能喝上一杯妈妈亲手泡的热茶,可以说他与茶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时光流逝,茶人变成了茶痴,就在今年,当他走入十万大山寻找梦中的茶园时,遇到了泥石流和山石崩塌,那时,冥冥之中,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向他召唤,怀着对茶的痴情,王旭顶着风雨继续前行……”
幻灯打出一幅幅山体滑坡泥石流的图片,接着出现王旭参与救援的照片。
骆玉珠眯着眼睛凝视,偷瞥丈夫,陈江河正心不在焉地打着电话。
邓涛已经将小玉拉到前台,站在记者镜头前:“疲惫、恐惧、折磨着这个茶痴,他昏昏睡去。梦中一个茶女在空中呼喊,救救我的女儿。王旭惊醒过来,沿路走入山寨,听人说前不久刚有一个采茶女坠入悬崖。王旭不顾众人拦阻冒险登山,按照梦中的记忆,寻找到了崖顶那棵野茶树,刹那间他惊呆了,一个小女孩趴在树杈上不敢下来,原来掉落山崖的就是她的母亲!这个伟大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又聋又哑,很难被人发现,于是她托梦给进山的王旭。也许她清楚对茶的痴情会让王旭这个茶痴找到这棵树,找到自己的女儿……”
邓涛的声音有些颤抖,眼中含着泪水:“那个小女孩现在就站在大家面前,她叫小玉,所以我们的王旭先生郑重地把这款茶命名为—玉系列。”
记者的闪光灯再次频闪,小玉吓得捂住脸。王旭再也忍受不了,不顾一切地拨开众人冲上台去,一把抱起孩子。
骆玉珠吃惊地看着儿子,陈江河也挂上手机望去。邓涛紧张地瞥着要下台的王旭,边揪住他边大声宣布,下面有请王旭先生给大家讲几句……掌声响起。
小玉趴在王旭肩膀上无声地哭着,王旭轻拍孩子:“我不说了,大家请喝茶吧!”
幻灯机连续打出王旭参与救援的图像,邓涛急促地说着:“这些都是王旭先生在山里救助茶农的真实影像,这款茶出自深山,源于天然,没施过肥,也没打过农药,茶农用自己的汗水甚至是鲜血浇灌出……”
突然小玉瞪大了眼睛,拼命指着屏幕。
王旭回头望去也惊呆了,那正是小玉妈妈尸体被抬出时的照片。王旭吼起来:“关掉!别放了!”
骆玉珠担忧地想往前挤,陈江河抱着胳膊审视儿子。邓涛掩饰着慌乱,强笑着说道,立即关掉视频,请各位品深山老茶。
小玉含泪眼巴巴地看着王旭,眼中充满困惑。王旭痛苦地将孩子搂紧,停住脚步,仿佛有话要说。后排的人却根本没听到,有些人已起身品茶。
王旭抢过邓涛手中的麦克风,大声地说:“对不起,我有话说,刚才的故事是编的。”邓涛吃惊地看着王旭,一脸懊恼。
王旭颤抖着嘴唇,向大家道歉,说了声对不起,接着低声解释,刚才有张照片是这孩子死去的妈妈,为了她妈妈,必须说实话,否则我怕将来会后悔一辈子。
人群中陈江河与骆玉珠陌生地打量着儿子。
王旭尽力控制住情绪回忆着:小玉的爸爸出外打工受伤去世了,人家赔了一笔抚恤金,她妈妈想用这笔钱给孩子治好聋哑,可泥石流下来了,存折还在老房子里,她妈妈是找这笔钱去了,等村民发现的时候老房子已经塌了。
全场鸦雀无声。
王旭哽咽:“当我把她母亲挖出来的时候,她母亲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存折。孩子已经成为孤儿,我到现在都没敢告诉孩子真相,也不知道该怎么说。我也不是什么茶人,进山以前我都没喝过茶,我继父曾经想教我,但被我拒绝了。”
邓涛上前抢话筒,还想替王旭再掩饰。王旭急了:“你让我把话说完!什么茶人、茶痴全是假的!这些跟刚才的故事一样都是商业包装,我以前最擅长的也是这个,把受众当成傻瓜一样去骗,骗他们的信任,骗他们的感情!但是今天我抱着这个孩子,看见那张照片,我想我错了,我才是傻瓜。我继父告诉过我,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,人不能自作聪明。茶是真的,包括山里那六棵老树,我开发的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让那里的山民不再受穷,不再抛妻离子去外面打工,不再让更多的孩子变成小玉这样……这是我的心里话,对得起良心的话。”
陈江河听得动容,眼神闪烁。茶馆里寂静无声,骆玉珠用力鼓起掌来。陈江河也跟着鼓起来,一时间掌声响成一片,王旭模糊的双眼看见了父母,抱着小玉百感交集。
六
骆天宝驾车,陈江河在后座接听手机。邱岩告诉干爸,她和莱昂被费尔南德的人袭击了。陈江河目光一震,急问邱岩有没有受伤,报警了没有?
邱岩说他们没敢动她,但莱昂被打得不轻,也不让报警。
陈江河皱眉听着,电话那头传来莱昂急促的声音:“陈,我是莱昂。费尔南德的几路生意都遇到了危机,我朋友的情报是确切的,现在市场上一有点波动就可以压垮他!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,一旦倒下去,他的帝国将全部崩塌!”
莱昂说,只要全线降价,倾销玉珠公司的产品,费尔南德的货就会全砸在自己手里!
陈江河冷冷地告诉莱昂,不打价格战是玉珠公司的承诺。
莱昂焦急地说:“陈,你听我说,这一战我将取代费尔南德,你懂吗?对我非常重要!我的伙伴都在等着我打出这张牌!求求你。”
陈江河不耐烦地叫莱昂让邱岩接电话。
莱昂语速加快地说:“不用你的名义降价,我作为经销商打这场价格战好不好?你能跟他们解释……”
那边邱岩已经抢过电话,陈江河严肃地对她说,用莱昂的名义降价也不行,把人逼死不是我们义乌商人的做法,再说玉珠公司的价格一旦降了很难回升。
邱岩停顿了一下,明白了干爸的意思,说自己一定尽力说服莱昂。陈江河叫邱岩必须马上回国,越早越好。手机挂上,陈江河皱眉望向窗外。
骆玉珠开车紧跟在弟弟车后,她透过后视镜瞄了瞄正在玩耍的儿子和小玉,露出了异样的目光。
王旭问妈妈是不是真的原谅外公了,骆玉珠说不原谅又能怎么办,他全身都是病。王旭苦笑,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该让舅舅来开车,自己刚才都不好意思向他打招呼。骆玉珠告诉王旭,人情冷暖靠的不是客套,越是在乎的人越要实实在在地帮他,就像你王旭对小玉一样。
王旭叫妈妈开稳点别老加速,小玉有点晕车。骆玉珠叹了口气,她看得出来,现在王旭心里全是这孩子,于是问他后面打算怎么走,王旭看着小玉一笑,告诉母亲自己现在还没想好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骆玉珠瞄了王旭一眼,像是想起什么,建议儿子咨询一下律师,单身男子可否收留孩子,王旭一听呆住了,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。骆玉珠猛踩油门,车加速驶去。
七
在商厦里,巧姑正焦急地听着电话,陈金水拄着拐杖走来。巧姑忙挂上电话,问:“爸,你怎么来了?”
“我看着这几个摊够你忙的,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。”陈金水接着又问巧姑:“大光去哪儿了?”
巧姑掩饰说他拉货去了,并兴奋地举起订货单,告诉陈金水,刚两天的工夫就订出了这么多货。
陈金水看都没看就将单子放在桌上,冷嘲巧姑跟大光还挺会做买卖。巧姑笑夸大光能说会道,把人家都捧得晕头转向了。陈金水叼起烟袋,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巧姑:“这些批发商恐怕都是陈江河的关系吧?”
巧姑愣了一下:“爸,你说什么啊?”
陈金水哼了一声:“爸这么大岁数了,走的路比你见过的桥还多,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,别以为爸什么都不知道,还要瞒我到何时?”
巧姑迟疑了一下,终于说了实话,把陈江河怎样帮他们的事告诉了陈金水。
陈金水叹了口气,闷头抽起烟,然后对巧姑说:“做买卖还是得靠自己,别人帮得了一时,帮不了一世。巧姑,你跟大光都得记着!”
手下往铺里搬货,巧姑忙招呼,叫他放后面去。陈金水随手拉住一手下,问他看见陈大光没有?手下愣住,说大光哥没跟他在一起。巧姑冲手下使眼色,已经迟了,陈金水默默地注视着女儿。
一个乌烟瘴气的幽暗小黑屋里,陈大光正叼着烟跟人打麻将,嘴里不停地催着,快出牌啊。对方应付他:“大光哥,谁像你一样,爸妈给你的脑子那么灵呢!一个月前的牌还记得。我笨,我傻,行了吧!”手机一直响着,陈大光刚要捡牌,对方一声:“和了!”
陈大光懊恼地接听手机:“干吗?”
巧姑低声对大光说:“在哪儿呢?我瞒不住了,爸让你到商城摊位上来!”
陈大光不耐烦地:“你跟他说,我没空,烦死了。”巧姑还想再说两句,陈大光却挂上手机,扔到一旁,护住牌吆喝:“等等,先看牌!”
商厦店铺里,巧姑在店后面挂上手机,转身吓了一跳,陈金水正站在身后凝视着自己。陈金水听后全明白了,原来陈大光光天化日之下打牌赌博呢,怪不得这么忙。
巧姑知道瞒不住了,刚犹疑不定地吐出“大光他……”几个字,陈金水马上接话道:“在打牌!”
巧姑默默点头,陈金水长叹一声,转身要走。巧姑无奈地叫了一声:“爸!”陈金水停住脚步,忧郁地问巧姑:“找了这么个男人,跟爸说实话,后悔了吗?”
巧姑含泪抽了一下鼻子,陈金水说:“当年我就死活看不上陈大光,不想把自己这么贤惠的女儿交给一个扶不起的男人……”本想再多说两句,可陈金水一看见女儿挺着个大肚子,摆摆手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。巧姑怔怔地看着父亲拄拐杖远去,抹净泪水进店干起活来。
八
黄昏,在陈家别墅外,骆天宝走进驾驶座,骆父从别墅追出,拉开门钻进来。
骆天宝忙阻止,“我要去接人,老爸你上来干吗?”骆父上下打量着儿子,问他为什么到上海去不穿精神一点的制服,要求他给老板开车得守规矩、懂规矩。骆天宝一听就不耐烦了,叫老爸赶紧下车,自己还得接人过来吃饭呢。
骆父像没听见一般,反而得意地说起当年自己也坐过大老板的加长豪车,老板跟小情人在后面亲热等事。
骆天宝不服气地问:“你亲眼看见了吗?”骆父回应道:“就算没看见,还没听说过么,老爸可见多识广……”骆天宝无奈,叫父亲快下车。
“伴君如伴虎。”骆父扒着窗户叫骆天宝小心点。骆天宝启动车回了句:“那是我亲姐,有必要像防贼一样吗?”车急速离开,骆父跺脚叫:“是亲姐才更得小心哪。”
傍晚,在陈家客厅,小玉好奇地看这看那,陈路对小玉喜欢得一边兴奋地围着她转,一边自言自语:“我是小叔!可惜你不会叫。”
小玉冲他甜甜地笑着,陈路感慨万千:“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做长辈了,大侄女啊,叔明天给你买大陈麻糍、李宅麻糖、佛堂沙琪玛吃,好不好?都是正宗义亭红糖做的。现在我就带你去打游戏好不好?”不由分说,陈路拉着小玉进屋了。
在陈家别墅厨房里,赵姐手忙脚乱地照顾着两只锅,骆玉珠在一旁帮忙拌佐料。赵姐不安地瞥了眼骆玉珠,让夫人歇着。骆玉珠笑笑说:“这么多人呢,赵姐你哪里忙得过来啊。”
赵姐叹息:“这是我给家里做的最后一顿晚饭,偏巧赶上都在,小旭也回来了……”
说完,赵姐低头抹眼泪,骆玉珠装作没看见一样,不动声色。赵姐自叹,要不是我男人催得急,真不想走,骆玉珠淡然一笑。
赵姐叫夫人上楼跟他们聊天去,别陪着自己了。骆玉珠却头也不抬,让他们爷儿俩单独待会吧。
树倒猢狲散啊!玉珠记得当初在杭州市场时,自己孤儿寡母的,经常被人欺负。赵姐挺身而出:“大家都是在外做小生意的,都不容易。如果你们的姐妹、女儿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负,你们心里舒服啊?”那几个人一听,灰溜溜地走了。那时,赵姐就成了善良、公正的代表,一直在心里记着呢。玉珠在心里暗暗发誓:如果以后我有钱了,我一定要报答赵姐!
玉珠找到赵姐时,赵姐当时已经破产逃债了,可是非常乐观,一脸的平和、慈祥。
“这么多年了,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当年帮过我。”
“玉珠啊,那点小事算什么啊!看到你这么能干,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她怎么都不肯接受物质帮助。玉珠急了:“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?”就这样三顾茅庐,当初赵姐才来家里……
陈家楼上卧室,陈江河手把手地教着,王旭小心翼翼地握住盖碗。
陈江河轻声说:“别着急,利用巧劲,水流要稳。注水的高度和粗细都要用心把握。水温不同,沏泡时间不同,同一种茶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。”
王旭的手有些抖,陈江河露出慈爱的目光笑了,叫王旭手别抖,要有自信才能控制它。王旭长出一口气:“太难了,没想到喝道茶这么难。”
陈江河意味深长:“喝茶不难,喝出味道才难,干什么都一样。”
王旭若有所思地点头,陈江河轻声问王旭,离开家的那些日子,为何不来一个电话,是不是心里有怨恨?王旭垂着头默不作声。
陈江河倒好茶:“我觉得你这次去灾区,就算不是脱胎换骨吧,至少你变了一个人,其中滋味你自己清楚。”
王旭低沉着声音告诉陈江河,这事只有感激没有怨恨。陈江河注视着儿子:“那是不是怨我让邱岩跟莱昂去了欧洲?”王旭笑了笑:“这事别提了,这可能就是命吧,怪不得爸。”
陈江河皱眉:“听口气,你还是那么没自信。”王旭抬头:“爸,你可能不明白,邱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小时候有一段时间,我觉得我妈都抛弃我了,可我还有邱岩。只要她坐在我身边,一人一个耳机听同一首曲子,我就特别宁静,外面再怎么残酷也与我无关了。”
陈江河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儿子,王旭流泪,淡然地笑笑说:“直觉告诉我,邱岩不会回来了。”
陈江河摇头:“她很快就要回国了。在这些天的商战中邱岩立了大功,假如没有她,我跟你妈还真不行。等她回来,你去迎接得胜还朝的女将军吧!”
王旭欲语还休,脑子一转终于笑着点点头。
九
晚上,在陈大光家,巧姑一件件地看着婴儿的衣服,惨淡的笑容掩饰不住她满腹的惆怅。电话铃声响起,巧姑忙接听:“喂?”
陈金水电话中问巧姑,大光回来了没?巧姑忙掩饰慌乱,说大光早回来了,陈金水便叫巧姑让陈大光接个电话。
巧姑迟疑不决:“爸,大光刚睡了。有什么事跟我说,我明天告诉他。”
陈金水重重地叹了声:“没事,你赶紧睡吧。”
巧姑凄然挂上电话,孤零零地独坐屋中。
巧姑下决心起身,拿起衣服匆匆出门。
晚上,小黑屋里烟雾缭绕,陈大光通红着双眼,正飞速地洗着牌。忽听见外边的门被“砰砰”地敲响,众人拼命藏钱,随后警惕地面面相觑。有人跑进来告诉陈大光,是你的媳妇来了。
陈大光懊恼地吩咐大伙儿别管她,继续打牌。
巧姑匆匆走进屋,来到桌前。陈大光理都不理,只顾埋头摸牌。巧姑轻声地叫大光马上跟她回家。陈大光一挥手:“去去去,没看见我已经输了个底朝天吗,还来添什么乱!”
巧姑一动不动地站着,再次叫他回家去。
陈大光急了:“你有完没完?”巧姑依然面无表情,还是那四个字:“跟我回家!”
众人窃笑,陈大光怒指老婆:“我手气那么背就因为你!怀着孩子你还往这跑,冲我的好运……”
巧姑突然大吼:“跟我回家!”
屋里鸦雀无声,陈大光呆呆地看着满脸怒容的老婆,慢慢起身,巧姑这才转身默默地走出屋去。
在陈家别墅里,桌上已摆满了饭菜,陈江河与骆玉珠却谁也不看谁。
陈江河叫赵姐把丹溪酒打开,自己先吃起来。
骆玉珠揽过陈路,告诉他,妈这些天有点忙,不住家了,没人盯着,你得自觉点。
陈江河不动声色地偷瞥着玉珠。
王旭问妈,在忙什么呢?骆玉珠笑笑没说话。
陈江河听着电话,骆天宝在电话中焦急地说:“金水叔不在家,我刚给巧姑家打电话,也没人。”
陈江河一愣:“手机呢?”
骆天宝:“都没人接!”
入夜,街灯闪亮,巧姑与陈大光一前一后地走来。巧姑回头看丈夫,神色凄然。
陈大光一肚子怒气,低头不理。巧姑:“爸一直问我,你去哪了,大光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啊?”
陈大光不耐烦道:“他又跟你说我是废物了是不是?不是我不争气,是你爸把我的出路全堵上了,他拆我的台,你懂吗?”
巧姑哀求,爸是想让一家人过几天踏实日子,可你大光呢,却又偏偏迷上了打牌。
陈大光急辩:“我就不想踏实,你以为我在牌桌上不烦吗?出来这些年,我够任劳任怨的了,什么办公室主任,说白了就是给陈家打杂的!可你看看那家小崽子怎么对我?他王旭不拿我当人哪!”
巧姑嗔怪道:“爸不是让你出来单干的吗,你哪还有那么多怨气呢?”陈大光冷笑道:“你以为爸是为这个吗?”巧姑一愣,盯着老公:“为什么?”
陈大光冷笑看着别处不语,巧姑急:“你快说啊!我就觉得蹊跷,怎么爸那么急着要出来?”
陈大光实在忍不住,跟巧姑说了实话,说自己拿过几笔回扣,也用公司的渠道赚过几笔钱。
巧姑无比吃惊地看着老公:“你说什么?”
陈大光怒不可遏地说:“可你爸就是看不过去,他觉得我占了陈江河的便宜,他心里有的只是那个干儿子!”
巧姑简直不敢相信,责问陈大光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,为什么不告诉她。陈大光一摊手:“好,我现在都告诉你,知道你爸为什么要撤股吗?他在防我,怕我跟杨雪一块把陈江河害了!可他从来不关心我怎么想的,我有多大委屈!”
巧姑艰难地喘息:“天哪!”
陈大光激动地挥着手,继续说:“我要挣我该得的钱,要把那些年的损失都抢回来!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,你爸动不动就拿你跟孩子说事,他威胁我,你知道吗?”
巧姑赶忙堵住陈大光的嘴,叫他别说了,以后什么也不要干了。陈大光绝望地看着巧姑:“在你心里,我也是个废物,是吧?”
巧姑颤抖着说:“我只求把孩子生下来,盼他长大了,不会觉得他爸丢人。”
陈大光捂住脸坐在路旁,谁也没有注意,暗处有一个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。陈金水拄着拐杖,伤感地望着女儿。
巧姑摇着老公:“大光,我求求你……”
拐杖声起,陈金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,叫巧姑别求他了,一个人要往绝路上走,九头牛也求不回来的,陈大光恨恨地抬头向他怒目而视。
巧姑无比惊诧,陈金水眼中含泪,叫她跟爸回家,下半辈子爸来养你。
陈大光咬牙切齿:“巧姑你敢!从现在起这家听我的!”
巧姑痛苦地看看爸,又看看老公,不知所措。陈金水顿着拐杖:“听你的这家就完了,全完了!”
陈大光凄然一笑:“完就完,我受够了。陈金水,这几十年你就没高看过我,今天当着你女儿的面,我什么都说出来了,可她还是我媳妇!”
陈大光一把揪住巧姑的手,陈金水拉住女儿的另一只胳膊。
陈金水厉声喝道:“你松开。”
巧姑无奈地哭:“爸,大光!”
陈金水举起拐杖砸向陈大光,陈大光挨了几下,一把扯过拐杖,将陈金水踢翻在地,高举拐杖就要砸下去。
巧姑抱住老公,叫陈大光住手!陈大光用力挣脱,甩开巧姑,巧姑跌跌撞撞地倒在路边,撕心裂肺地捂住肚子。
陈金水悲痛地叫了一声“巧姑”,陈大光苍白着脸恍惚退后,转身狂奔而去。
骆天宝远远地开车驶来,听到喊声,忙停车跑上前。陈金水爬到女儿身边,巧姑身下已淌出血来,陈金水泣不成声:“巧姑醒醒!救救我女儿啊!”
骆天宝不由分说,拦腰抱起巧姑往车上奔去。
在陈家客厅里,众人守着一桌菜都焦急地等候着。陈江河在屋里踱步听着手机,陈路与骆父面面相觑,骆玉珠也忍不住拨打手机。
赵姐嘟囔着端菜:“都热一遍了,再不来菜又凉了。”
突然骆玉珠叫起:“天宝,你在哪呢?什么?”
陈江河转头看去,骆玉珠脸色大变,怔怔地看着老公,颤抖着说:“好,我知道了,马上过来。”
陈江河急着问骆玉珠出了什么事,骆玉珠镇定下情绪:“巧姑流产了,金水叔也昏过去了,都是陈大光!天宝刚把他们送到医院。”
话音未落,陈江河夺门而出,王旭愣了愣也跟着跑出,又回来抱起小玉,把她交给陈路,叫小路带好她,然后与骆玉珠一同追出门去。